盒饭狂人

只追啵赞,其余无感。
(曹贼再世)

【博君一肖】典妻(一零二·下)

      应门下左散骑常侍曾不夕传旨,王一博审过安京县与宣化县的邕州俘兵,便要即刻率军启程,往西讨贼,收复边境。

  肖战的病尚未好全,不便奔波,遂继续留于安京县将养。王一博万分不放心他的身子,托古大夫陪着好生照料。

  肖战养着病,年关已至,他们一家三口却分隔三地,不免让人更觉酸楚寂寥。闲着徒添烦闷,肖战只得找些事来做,平日帮着古大夫配药,好替原先的苏家军们疗养瘴疫。

  肖战身上的咯血病症已好完全,古大夫帮他换了药方继续温养肺脾。新药方既有汉家医术又有蛮族古方,两相融汇,效用出奇。肖战一日日吃药,身子一日日轻便,也不似从前怕冷。

  察觉自个儿又复康健,肖战寻机问了古大夫,依自己眼下的身子骨,明年可好有孕。

  古大夫正忙着捣药,抬起眼来:“婚还没成呢,你这就忙着要孩子了,真有这么着急?”

  肖战摸摸自个儿的肚子:“我如今年岁不小了,身子又受过大亏,想趁还算硬朗时赶紧再添一个。权贵高门看重宗族子嗣,若成婚后身为少君我却迟迟无所出,怕落人说道,又给小将军添麻烦。”

  古大夫哼笑:“世家大族就是规矩多。”

  肖战撸起袖子将胳膊伸过去:“师父,你就给我看看,我好不好再要一个的。”

  古大夫摸了摸他的脉,不耐烦:“我瞧你身子骨没差到那地步,当我的药白配于你吃的?”

  肖战喜出望外,双手合十:“如此说来,我能再有一个?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那年生过琑儿一场大难,我险些以为此生都再不能和小将军有娃娃了。”

  古大夫瞧肖战这副不值钱的模样就来气:“你原是当初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时就想着还要生了?说说,你本是打算遭几回罪的?”

  肖战悄悄竖起两根手指,鬼灵精怪:“少说,两个吧?”

  “少说?”古大夫横眉。

  肖战小声盘算:“总得要再有一个给琑儿作伴吧,我又不是女子,年岁渐长后想必也不是轻易说有就有,就再随缘吧。”

  “两个还不够,还要随缘?”古大夫恨铁不成钢,“瞧你不值钱的劲儿,掉进乾元的坑里了,上赶着给别人生娃娃。”

  肖战挠头,又嘟囔着辩解:“没有上赶着给别人生,娃娃是小将军的啊,也是我自己的……”

  “行了,我懒得听。”古大夫端起一盆捣好的药出去。

  肖战跟出去,撞见馆驿中两个扬州兵,瞧着面生。肖战好奇问:“我前几天好似都没在驿站中见过你们两个,你们自何处调来?”

  二人行礼,答道:“我们原是受司马军令查抄苏家宅邸。至昨日,苏家几处宅邸都被查抄干净,我们便被增调来护守驿站。”

  肖战微讶:“苏家的宅邸都被抄完了?”

  扬州兵做事可真够麻利。

  “只是宣化县和钦州地界苏家子弟的私宅被抄过一遍,苏家在别的州府尚有宅院,由旁的兄弟们去查抄。”那两个扬州兵答话。

  金银财宝肖战倒不在意,就是想起苏家在岭南家大业大,各处宅邸当是有不少没能逃走的女眷和坤泽。

  肖战问:“你们查抄了宅院,府上女眷、坤泽和丫鬟们如何处置?”

  “府上的女眷、坤泽们暂且收监,待司马回来后处置。有身契的丫鬟仆役都折卖成银钱,记账。”

  “那些收监的女眷、坤泽可有受不住惊吓和牢狱,染上重病的?”肖战又问。

  两个扬州兵皆摇头:“公子恕罪,我们只是查抄宅子,至于他们下狱后是何模样我们并不知晓。”

  “他们如今关押在何处?”

  “都督府上的官眷们都关在邕州府衙地牢。安京县衙里也关了些,是从苏家外宅里抓来的。”

  肖战暗自思量一番:“那你们两个,再叫上几个兄弟,明日陪我去一趟县衙看看。”

  两个扬州兵不敢擅自答应,道:“请先容我俩禀报校尉,再来回话。”

  “那你们去吧。”

  古大夫在院子里铺晒草药,先前一直未说话,等两个扬州兵离去才问:“苏家的亲眷你管那么多作甚?原也不是你的事。”

  肖战忆起自己下狱的那回,洛阳牢里差役凶神恶煞的模样,叹气:“师父,你也知女眷和坤泽们不比皮糙肉厚的俘兵,他们遭逢大难吃苦受辱往往比乾元更甚。县牢里的好歹也是人命。狱卒不好相与,我常去看看,能稍微给些震慑。免得小将军不在,底下人阳奉阴违折辱害命,到最后孽债都算在小将军这个主将头上,叫他白担了驭下不严的恶名。”

  古大夫细想肖战所言有理,拍拍手上药草碎屑:“那我明日陪你一道去。”

  第二日,扬州兵里一个校尉亲自领了几个兄弟陪肖战和古大夫去县牢见见苏家的官眷们。

  牢里关押的除却苏家子弟的妻妾,还有不少苏家未出阁的少爷小姐。家族蒙难,这些女子和坤泽被天降横祸吓破了胆,依偎蜷缩在牢房里,哭的哭傻的傻求的求,个个落魄颓丧。

  肖战叫来牢头,是个岭南本地人。

  “牢里可有官眷病了?”肖战算了算,他与古大夫手上可用的药材也不多,又道,“病重的那些个,报来于我。”

  牢头点头哈腰:“有,有,几个年老的并几个年幼的得了病。牢里没药,治不来。”

  肖战系上布巾遮面:“带我去看。”

  牢头躬身举灯领肖战往里走,打开第一扇牢门。牢门一开,受押的官眷如惊弓之鸟,一窝蜂躲去墙角。

  肖战站在牢门外问牢头:“这间牢房哪个病得重?”

  牢头向肖战作揖,随手指了几个,朝身后狱卒使眼色。两三个狱卒心领神会,大步流星钻进牢房,二话不说就跟捉鸡仔儿似地逮人。

  牢里的官眷不明所以,挣扎躲避,哭喊求饶,一时间牢房里鸡飞狗跳。

  狱卒捉住了一个病蔫蔫的小姑娘,瞧着不过豆蔻年华。那狱卒也不怜惜,把女娃娃往肩膀上一扛就要出来。

  小姑娘的娘亲魂飞魄散,拖拽狱卒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坤泽瞧明白肖战的身份非同一般,趁狱卒不备,扑来牢门冲肖战磕头,大呼:“官爷饶命!”

  肖战也是被那几个狱卒的鲁莽行径吓得险些没回神,忙呵止:“住手!”

  狱卒遽然一震,赶紧停下。牢头吓一跳,战战兢兢问:“敢问公子,可是有何处不妥?”

  肖战气恼:“我是问你牢房里哪个病得重,你指给我,我好诊看,不是要你愣头愣脑捉人。你们得真把那些病得重的告诉我,不是胡乱指几个糊弄我。”

  牢头唯恐肖战怪罪,又作揖,命狱卒放下小姑娘。

  那几个狱卒五大三粗,有他们杵在牢房里,一干夫人小姐、坤泽公子大气不敢喘,全缩成一团,脸都看不清,何谈指认。

  肖战无奈,领着古大夫钻进牢房:“算了,我们自己找。”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是下官愚笨……”牢头在门口赔罪,看肖战去碰那些灰头土脸的罪臣家眷,忙又溜须拍马地提醒,“公子千万当心,这些人全是戴罪之身,公子身份贵重,切勿离他们太近,免得沾染晦气……”

  肖战忽然回头看他,他一愣,不知自己可是说错了哪句话。

  肖战懒得与他多说:“今日多谢牢头领路,劳烦你去辟一间空牢房,一会儿我要送病重的单独住过去。”

  肖战命随行的扬州兵赶紧打发他出去。

  牢房里的官眷依旧害怕肖战他们几个,原先磕头的坤泽爬过来继续向肖战磕头求饶。

  肖战扶起他,安慰道:“勿怕,我是这儿的官爷请来的大夫,帮你们瞧病。”

  肖战拉过先前被捉住的女娃娃,替她切脉诊看。

  她的母亲惴惴不安陪在她身边,盯着肖战的脸,左思右想,问:“公子家中可缺丫鬟姬妾?”

  “夫人何以有此问?”肖战敛眸帮小女娃诊脉。

  那女子“噗通”跪在肖战面前,苦苦央求:“奴家见公子心慈仁厚,此处狱卒对公子非同一般,故斗胆恳请公子大发慈悲,收了奴家的女儿,带她脱离牢狱,往后她端茶递水洗衣做饭,任凭公子驱使!”

  肖战按着小女娃的脉,没答话。

  那女子拉自己女儿过来一起跪肖战:“奴家只这一个女儿,今年才满十三,模样秀丽,万望公子垂怜,给她一条生路!”

  那女娃从前当惯了前呼后拥的千金大小姐,不曾受过这般委屈,不肯磕头。

  她的母亲看肖战不吭声,以为肖战嫌弃自家女儿娇蛮任性,便硬是按着她的脑袋逼她磕头:“磕头!磕头!”

  女娃一来性子倔二来被吓傻,还是不肯低头,就知道哭。

  她的母亲走投无路,抬手就打她,边打边哭:“混账,菩萨就在跟前你倒是低头啊……都叫你那个死鬼阿爷宠坏了,死到临头还犟……你想落得什么下场……”

  肖战拉开她俩,替女娃娃擦眼泪,那女子看在眼里,满怀希冀,等着肖战答应。

  “我只是个大夫,如何发落你们我做不了主。”肖战道。

  那女子绝望又哀戚,不住恳求,泣不成声:“你能,公子,你能……方才牢头对你恭敬有加,你身后更有官兵随行……你只要求一求上官,一定能带她走……公子,你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她还这么小……如何就该枉送性命呢……”

  肖战闭了闭眼,暗自叹息,沉默良久,还是没松口:“夫人放心,依照我朝律例,她这个年岁的姑娘家万不会有性命之忧。”

  “就算能活着,又能有什么体面的出路呢……我们母女命苦啊……”那女子哀戚。

  肖战沉默片刻,将女娃娃拉来身边,看过她的舌苔:“这位夫人,令千金风寒不轻,赶紧给她治病要紧,先别只顾着空想往后,耽搁了她眼下。”

  那女子还要哭求,肖战使了个眼色,命身后扬州兵扶她去一旁。荷甲带刀的官兵过来,她不敢再纠缠,万念俱灰。

  肖战发觉身边古大夫有些心不在焉,便一个人诊看完牢房里的官眷,找出两个得病的,命扬州兵送去空牢房。

  旁的牢房里也总有人跪在肖战面前哭爹喊娘求他救命,肖战只管望闻问切,始终充耳不闻。古大夫今日静得出离,给人看病也慢慢吞吞不利索,肖战看在眼里。

  肖战在县牢里花了半日工夫,诊看完了在押的苏家官眷,给几个病重的开了药方,叮嘱牢头好生照料,万不可放任他们在牢里丢了命。

  “那间新牢房里所有官眷的药,你们每日都得送去给他们吃。我过两日还要来给他们复诊,可别因你们疏忽耽误了他们的病,叫人以为是我医术不精。”肖战叫来牢里所有狱卒千叮咛万嘱咐。

  牢头领头连连应声。

  肖战掏出几锭白花花的银锞子放在桌上:“这是给他们的买药钱。牢头和差爷们也辛苦,得空都好好去吃喝一顿。”

  牢头喜上眉梢,接过银锞子,千恩万谢。

  *

  等出了县牢,肖战与古大夫同乘马车,肖战才问:“师父今日不高兴?”

  古大夫脸色不好:“那女娃娃的娘亲求你求到那个地步,你怎理也不理?一个小姑娘而已,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贼首,你今日救她一次是举手之劳。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小小年纪充入贱籍?若是以往,你不会坐视不理。”

  一听古大夫抱怨,肖战就知古大夫是触景伤情想起了心上人。肖战拧开水囊递给古大夫赔罪:“不是坐视不理,是不能在牢房里胡来。”

  古大夫不接,肖战就把水囊塞进他手里。

  “牢里那些老少官眷没有哪个不可怜,我救了这个,那个来求,这个哭喊自己凄惨,那个也叫嚷自己命苦。牢房不是我家的,我势单力薄救不过来,若只救几个不救其他,说不准还反落怨恨。”

  古大夫喝着水:“那好歹救了那个小姑娘,那么小个女娃娃留在牢里,来往狱卒都是糟男人,她多担惊受怕。”

  肖战解释:“我们还要再去呢,有我常去看看,狱卒不敢造次。”

  古大夫安心了些,还是不甘心:“这就全都不救了?作孽的大人可以不救,那些无辜的女娃娃才来世间几年,何苦把罪责算在她们头上?”

  肖战绕了绕腰间玉坠的穗子:“岭南盘根错节,我不是朝廷命官,也不知官眷们的牵扯,不好任性妄为。若真是可怜的,我先记着名字,等小将军回来我告诉他,该不该开恩,让他定夺。”

  古大夫这会子心里的气又少了几分,支着额头叹气:“你啊你,瞧你这说话思量的架势,愈发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让人不痛快。”

  肖战委屈:“师父你这是嫌弃我了?”

  “哼。”古大夫扭过头去,愣神不言。

  肖战知他心里不好受,故也不打搅,默叹一声,闭目养神。

  晚间肖战吃了一碗药歇息,模模糊糊做梦,梦见牢里那些跪求他救命的苏家官眷,一个个在他面前哭天抢地,凄楚可怜,甚而哭出了血泪,赤红地挂在脸上,惊骇可怖。

  那些官眷脸上的血迹又幻化作血肉模糊的苏家二公子,是当日在他眼前的凄惨死状,无头的尸身扭曲爬动,要向他索命。

  肖战被吓醒了,看见眼前是驿站厢房才狠狠松一口气,擦擦额头冷汗起身点灯。

  自他那夜鬼门关走一遭后,已好几回噩梦缠身,不是苏家老二就是苏家军营里惨死的那些兵士,全都张牙舞爪,扰得他不得安宁。

  肖战裹紧外袍坐在桌前走神,万千思绪不免地飘去南疆,追随王一博而去。嘶……说来他见过的生死取过的人命与王一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王一博怎么就不见害怕呢?

  想着想着,肖战双手撑住下巴傻笑,暗道那可是宣平将军,智勇双全、悍猛善战,定然不是凡夫俗子可比。想到王一博,肖战的脑子停不住,想他念他盼他,担忧他在阵前吃不饱穿不暖,担忧他战事不顺受苦受罪。

  肖战担忧思念王一博,不知不觉将先前的噩梦抛诸脑后,突发奇想铺纸研墨,想写封信。提笔悬于纸上,肖战这才想起王一博领兵打仗得四处安营扎寨,他可没本事将信送去王一博的军营。

  搁笔不写肖战又不甘心,斟酌半晌,还是觉得牵挂既无处可解,不若诉诸笔端,就算锦书难寄,好歹聊以慰藉。

  肖战遂写道:今日无事,行医施药,入夜难寐……

  顿了一顿,肖战嘴角扬起,继续写:惊梦思君。

  后头几日,肖战去县牢里又看过几次苏家的亲眷,原本得病的已好了几个,肖战安心些许。

  新春后陡然天寒,肖战躲回驿站调养,等王一博征战凯旋。驿站不远处有村落山寨,年里时有炮竹响。肖战每每坐于窗前失神,听见爆竹声响,便更思念身处南疆的王一博与远在扬州的琑儿。

  肖战心里空落落,遂又铺纸研墨,再写一封寄不出去的信:今日无事,对坐窗前,庭院空空,倍感思君。

  “唉……”肖战叹气,翻看自己这几日闲来无事零零散散写下的信笺,厚厚一沓,各三两语句,皆幽幽怨怨,似深闺牵念。

  “今日风骤,爆竹吵嚷,又思君……”

  “惊闻喜鹊,晨起临窗,远望山黛,再思君……”

  “药苦,难咽,念子,思君……”

  肖战自己试着读了一读,越读越难为情。肖战遮住信笺,随手捏起手边碟子里的糖果子,是王一博起兵前差遣赵长千买给他来解苦的。

  “咯吱咯吱”嚼着糖果子,肖战嘟囔:“待这些吃食吃完,也该回来了。”

  门外有人求见,是看守驿站的扬州兵,弯腰递上一封信:“启禀公子,南疆送来书信一封,司马传令,务必交于公子手上。”

  肖战诧异:“你们司马写给我的?”

  “是,军前家书,司马吩咐斥候,只给公子。”

  肖战大喜过望,接过信,阖上门躲去里屋。

  “真是胡闹,区区一封家书,怎能劳烦斥候呢?”肖战嘴上责怪,眼底都是笑意,谨慎拆开信,“见信如晤,卿卿安否……”

  信上细说了些南疆风土人情,道战事初定,和谈已始,回程在即,着人采买了些南诏的新奇物什,要捎带给他瞧瞧。

  肖战读完一遍,读不够,又躺去床上,一字一句再读一遍。

  “两地迢迢,切切怀归,眷念日深,遥寄此书,以慰闺思,再念卿卿安康。愚夫,一博,敬启。”

  肖战抱着信在床上打了几个滚,险些掉下床,龇牙傻乐。

  肖战收好信压在枕头下,兴冲冲开门,撞上正欲敲门的齐一一。齐一一这几日听闻肖战忧思难解,整日躲在房里,知晓他是想念夫君,故来邀他出门纵马散心。

  肖战开门,面上却不见丝毫愁闷,眉开眼笑高兴得很:“一一?来找我何事?”

  齐一一道:“驿站送来几匹好马,我与赵长千想去郊外试一试,来找你同游。不知你……”

  肖战欣然答应:“好啊,正好我许多日没出门,憋闷极了。你等我更衣。”

  肖战利落换好衣裳,兴高采烈随齐一一和赵长千出门去。

  一路游玩,肖战赏山赏水,纵马驰风,好不快活。赵长千跟在后头,就见肖战一个劲挥舞马鞭。肖战胯下马匹快得他同身后的扬州兵都险些追不上。

  赵长千担忧肖战不慎摔了,疾驰追赶,大喊:“公子慢一些!山路不好走,当心马匹失蹄!”

  肖战勒马停下,在一处树下远眺山涧晴岚。

  齐一一驱马跟上,问:“你今日很高兴?”

  肖战答:“是啊,高兴。”

  齐一一没追问,是肖战自己憋不住,过了一会子又道:“王一博快要回来了。”

  果然。齐一一勾了勾嘴角:“挺快。”

  “待他回来,我们就能赶紧回扬州了。”肖战畅想。

  回到扬州,好日子也就近了。

  “回到扬州,过不久就是你们大喜之日,我先恭喜了。”齐一一道。

  肖战这才想起齐一一对外身份是王家的妾室:“那,那你,你是如何打算的?你武艺高强,不像是后宅女子。”

  “嗯……”齐一一若有所思。

  身边赵长千将马匹往前驱,目光悄悄往他俩这儿移了几寸。

  齐一一不曾侧目,却将嘴角又扬起些许:“待到一切风波尘埃落定那日,我再去寻我的前程。”

  何为一切风波尘埃落定,齐一一没说,肖战也没问。几人踏山路听鸟鸣,寻一处好景致落脚,差遣随从去打几只野鸡、捉几尾鱼来烤,

  随行的扬州兵都只着常服,两个脱了靴子下水捞鱼,两个去林间捕猎。捕猎的那两个在山间摸索搜找了一会子,察觉一处草窠有异动。二人相视一眼,蹑手蹑脚靠近,默默拔刀。

  年纪小的那个沉不住气,拨开草窠探头探脑去看是什么猎物。不想他刚一伸脸,草窠里猛然冒出两只手对着他的脸狠挠。

  小兵叫唤一声连连后退,草窠里瞬时窜出来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大喊大叫,发了疯似地踢打抓挠。小兵招架不住,扔了刀捂住脸,狼狈求饶:“姑娘姑娘姑娘,姑娘饶命……”

  一旁年长的扬州兵想帮兄弟的忙,一看对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赶紧收了刀拉架,结果自己也招架不住,被挠破了脸。

  肖战他们几个听见不远处有扬州兵求饶,以为遭遇伏兵。赵长千与齐一一拔刀出鞘,匆忙寻声过去,却见两个扬州兵被个女子挠得抱头鼠窜。

  赵长千一头雾水:“你们做什么呢!”

  年纪小的那个叫嚷:“赵大哥救命!这女子好生凶悍!”

  那女子一看还有人来,尖叫一声要跑。赵长千以为是刺客,下令:“捉她过来!”

  两个扬州兵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身武艺,岂能对付不了一个瘦弱女子。

  那女子被擒,惊惶恐惧,用岭南话喊:“官爷饶命!别杀我!”

  肖战听出来她只是寻常百姓,走过去安慰:“姑娘莫怕,我们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只是途经此地赏山水的生意人。”

  那女子跪缩在地,看清楚肖战的脸,不似凶神恶煞之人。女子惊恐未定,劫后余生,手脚发软,泪如雨下。

  肖战带那个姑娘去河边洗干净脸,将烤好的野鸡递给她充饥,询问她身世。

  女子边哭边吃,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说清楚。自己原是安京县外的村户,家中父母早丧,兄长被捉去参军下落不明。此前听闻苏家军于安京县北安营扎寨,听人说苏家军好四处捉女子充军为妓,走投无路之下躲去山里,食野果为生。

  肖战听得心酸,轻声告诉她:“苏家军没了,朝廷派了精兵强将来,肃清岭南,往后再无苏家盘剥欺压百姓,你可放心回家。”

  女子咬着鸡肉,扁嘴,委屈:“我不信……”

  肖战被逗笑,指了指自己:“我刚从安京县过来,那儿已换了朝廷的兵马镇守,苏家的府宅都被查抄。我还是个坤泽呢,不也好端端从安京县出来了吗?没有人捉我们充军。”

  女子擦擦眼泪。

  肖战思量片刻:“你若还不放心,等你吃饱,我们送你回村里。”

  女子小心翼翼打量肖战和他身后的人,瞧他们都是面善的,遂壮起胆子点点头。

  肖战倒了茶水递给她:“喝点,别噎着。”

  旁边被挠的那两个扬州兵顶着一脸血痕啃肉,吃肉时脸上伤口又疼,嘶嘶抽气。

  肖战去马鞍旁取来随身的金疮药给他们:“洗干净脸上伤口,上个药,”

  “多谢公子。”年纪小的那个接过药。

  其余扬州兵取笑他俩:“两个七尺儿郎被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重伤却毫无还手之力,说出去都丢我们扬州兄弟的脸。”

  年纪小的那个委屈:“总不能跟她动刀,我没有指甲,又挠不过她。”

  另一个被挠的也顶嘴:“要是你们也只有被挠。是兄弟就同甘共苦,也去领一顿挠吧。”

  “哎呀呀,我才不要被挠,我这张脸还要娶媳妇呢……”几个扬州捂着自己未伤的脸笑得开怀。

  肖战坐在胡床上饮新烹的热茶,看着那几个谈笑风生的扬州兵,又想起曾经那些祸害村寨、欺辱百姓的苏二部下,越想越生感慨。

  旁边的女子吃饱,擦擦嘴上油渍,胆怯地问:“公子,当真没有军爷再欺负我们了吗?”

  肖战也不知到底往后有没有,舒了一口气,缓声安慰:“眼下,定然是好日子了。”

  抬头看,晴空无云,天朗气清,新春后的岭南山明水秀风物宜人,不见鱼肉百姓的恶官叛军,没有夺人性命的瘴疫烽烟。

  是啊,至少眼下,岭南百姓的日子,是好的。

  *

  云岭山脉以东,黔扬二军驻扎,风旗翻影,鼓角连营。营垒之外骑兵往来,巡查山野。营寨之中各营步兵正操练,号令如钟。

  一队精兵策马而来,骑队之中押送了几架囚车,里头尽是此前逃亡南诏的邕州府都督与司马并他们的家眷。兵临城下之际,南诏自顾不暇,不欲掺和汉人的政务,遣使求和,交出了几位汉官。

  寨门守兵查验过鱼符,见过主将,开门放骑兵进寨子。王一博领着兵马入营,命人将苏氏罪臣关押看守,便即刻回主将营帐写奏疏。

  奏疏写了一半,曾不夕来见王一博,商讨云岭山脉以东村落迁居事宜。

  “即日起山脉以东所有南诏百姓要举家西迁,撤回南诏。山村空置,须尽快将岭南的汉家军户与农户迁居过来,营建军镇,戍守疆土。”曾不夕坐在下首,呈递上一封书信,“我昨夜拟了一封奏折,欲呈送京师谏议此事,又怕只是纸上谈兵不堪采纳,故想请王司马先行过目,不吝赐教。”

  “不敢,曾监军过谦。”王一博未接。

  “术业有专攻,文臣武将各有所长。我身为文臣,军务兵法比不过司马,自该虚心求教。”曾不夕将折子放在王一博的案上,“司马不着急,待你细读之后,再行指教。”

  王一博拿过折子,仔细放好:“斗胆了,待我安置好罪臣,再与曾监军商讨。”

  曾不夕抚须,轻笑:“单说领兵打仗,王司马足智多谋,大将之风不逊先辈,实乃柱石之臣。我朝万里山河、广袤疆土,有司马这样的悍将在,太皇太后与陛下都可安心许多。”

  “职责所在,过誉。”王一博道。

  “某非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夸,就是夸,岭南一役,司马当得起,不必客气。”曾不夕起身欲出去,“司马军务繁忙,我就不多留了。”

  曾不夕这方要出去,营帐外来人传话,说苏家都督发了疯,头撞囚车,大喊大叫地闹呢。

  曾不夕若有所思:“司马,容我一道跟去看看?”

  两人同去瞧苏家都督在闹什么,老远听见他在嘶喊王一博的名讳。

  王一博不着急过去,不远不近停步,叫了方才看守苏家罪臣的兵士过来问话:“无端端,他为何闹起来,此前你们可有做什么说什么?”

  被问话的小兵不敢隐瞒,据实回答:“司马恕罪,是属下和一同看守的兄弟给他俩送饭,他俩不肯吃还掀翻了碗。属下一时不忿说了几句气话。”

  “你们说了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个小兵结结巴巴,忐忑答话:“属下……属下说,爱吃不吃,反正你们也……也活不久,待到司马押送你们北上,就是……就是你们的死期……”

  “多嘴。”王一博蹙眉。

  两个小兵一齐抱拳跪下求饶:“是属下胡言乱语,属下知错,望司马责罚。”

  “下去各领十军棍。”

  “是!”

  那头苏都督还在骂,王一博听得有几分头疼。

  曾不夕在一旁摇摇头:“陌路穷途,油盐不进,确实不好应对。王司马小心才是,押送他们入京之前,万不能叫他们有任何闪失。”

  王一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另差遣了几个精兵看守住苏家都督与司马,送新的粥食去,不吃就硬灌。

  本以为此下两人能安分些,入夜后王一博正于主帐中阅看曾不夕留下的公文,又有人来报,说晚间给苏都督灌粥,不慎叫他钻了空子,险些咬舌自尽,这会子军中医官正在诊治。

  王一博烦不胜烦,只好放下手中军务先去看看。

  安置他二人的营帐中,几个医官刚给苏都督的舌头上过药。扬州军左副将先王一博一步到营帐中,看着几个医官给苏都督治伤。

  王一博进了营帐,苏都督刚安生没多时,一看见他又双目圆瞪张嘴要骂,因舌头有伤而口齿不清:“王一博小儿!你莫猖狂!今日我虽败,他日你也未必就有好下场!”

  不骂倒好,一骂,刚止住的血又汩汩往外冒,他话音刚落,唇齿间又尽是鲜血。医官怕他流血不止有个好歹,又不得不重新帮他上药。

  有王一博在,苏都督恨得咬牙切齿,力大无穷,两三个医官都按不住。王一博多差遣了两个小兵去帮忙按住他。

  “王一博!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有本事便让我去死!费什么力气救我唔……”

  一小兵卸了他的下巴,好让医官上药。

  王一博招来一个医官问:“他舌头上的伤可要紧?”

  医官答道:“回禀司马,若血止住了就无大碍,就怕流血不止,又怕血呛入肺。”

  “待血止住,将他的嘴封住,往后只上药和灌粥食时松开。”王一博道。

  苏都督听见王一博说话,恼羞成怒地瞪他。

  王一博低头打量说不出话的苏都督,劝说道:“我劝苏都督还是省省力气,回京的日子还远,你与家眷尚能苟活许久。”

  苏都督被三五个人一齐按在地上,打翻的粥食与地上的尘土沾了一身,灰头土脸。医官替他上好了药,小兵接上了他的下巴。

  下巴刚被接上,苏都督又叫嚷起来:“王一博!你这么苦口婆心劝我,想必也是怕你爷爷我在军中有个三长两短,你落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吧!那好孙儿你不妨亲自尽孝,给爷爷端茶递水,倒倒恭桶唔……”

  小兵又卸了他的下巴。

  王一博拧了拧眉心:“苏都督多虑,我定叫手下人尽心伺候,绝不会让你有个好歹。至于恭桶,想来苏都督也不需那玩意儿,今日起大小解就在营帐中随意吧。”

  “唔唔唔——”

  苏司马见兄长如此狼狈,恨声对王一博道:“王一博,圣旨未下,罪责未定,我兄弟二人就还是朝廷命官,你莫欺人太甚。”

  王一博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苏司马哪里话,同为朝廷命官,下官对苏都督恭敬有加,何敢欺人。”王一博稍稍抬起下巴,“来人,苏都督衣衫脏了,替他宽衣。”

  手下的扬州兵听令,三下两下撕了苏都督身上衣物,就由他赤膊上身,仅着里裤。

  “换上新衣未免又弄脏了,叫苏都督难受,苏都督就光着吧。你若嫌待在营帐中憋闷,改日我叫人牵你出去遛一遛。”

  苏司马冲着王一博喊:“王一博!你好歹是顶天立地的当朝武将!士可杀不可辱!全我兄长衣冠!”

  王一博不理不睬,往外走。

  苏司马带着枷锁,难以动弹,走投无路,对着王一博的背影扬声大吼:“王一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何苦变着法子作践人!论年纪我二人已然够做你父亲,你家中也有长辈亲小,你就不为他们积些阴德吗!”

  王一博走到营帐门口,兵士掀起帘帷。

  “就如你那个少君!你今日折辱人活作孽,就不怕来日羞辱尽数报应在他身上……”

  忽地一柄凌厉目光直直刺来,苏司马不禁闭上嘴。营帐中霎时鸦雀无声,众将士与医官一时间面面相觑。

  王一博走回来,直面苏司马,微微眯眼上下端量他:“苏都督与苏司马今日都好兴致,有使不完的力气。很巧我也闲来无事,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审问审问二位。”

  一旁左副将暗道不妙,果然听见王一博吩咐他:“左副将,传令主帐前多点篝火,照明内营,将苏家的亲眷全数带来帐前受审。”

  苏司马惊慌问:“王一博你要做什么?我们还是朝廷命官,你不能动私刑!王一博唔……”

  两个小兵已上前堵住他的嘴,将他和苏都督一起拖了出去。

  *

  不出两刻时辰,将军主帐前已点满篝火,摆上刑拘,照彻星夜。

  苏司马并被扒了外衫的苏都督由几个小兵拖来王一博面前,小兵狠踢他们的膝盖逼他们跪好。不出多时,那些个今日随他二人一道被押送来军营的苏家亲眷,男男女女一道被带来帐前跪成一片。

  一家人团聚,生死当前,潸然泪下,好一出感人至深的场面。

  王一博坐在木椅之上,解了腰间佩刀抵地,一手扶着刀柄,轻轻摩挲:“苏大公子何在?长辈在此,都不出来相见吗?”

  两个小兵从那一堆苏家眷属中拖出个面色苍白,身戴枷锁的男子,正是曾经风风光光的苏都督膝下大公子。

  王一博扬了扬下巴:“来人,替苏公子上刑。”

  两个扬州兵解了苏家大公子肩上枷锁,绑好他手脚,在他身上捆缚好竹袄。

  “苏都督。大公子受刑,身为人父,今日你要好生看着。”王一博道。

  苏大公子两侧各有两个扬州兵,立时拉起竹袄的绳索待命。

  王一博好整以暇发问:“敢问大公子,前日里令弟在安京县领兵待命,后携部下逃匿不知所踪。你潜逃南诏的这些时日,他可有与你暗通款曲?”

  苏家大公子自然答不上来。

  “不说?”王一博挥了挥手指。

  四个扬州兵当即绞紧手中绳索,麻绳咯吱咯吱响。书袄裹紧苏家大公子胸腹,苏家大公子登时脸色青紫。

  王一博又问:“二公子手上尚有精兵,现下不知躲藏何处。不知你可有秘密传信,令他伺机而动,解救你等逆贼?”

  大公子断断续续答话:“我……不曾传信……我不知弟弟如今……人在何处……”

  王一博微微摇头:“冥顽不灵。继续。”

  四个扬州兵猛地将两边麻绳绞得更紧。大公子仰天,无声咬紧牙关。篝火跳动,照出他额角冷汗涔涔。

  王一博命人松开苏都督的嘴,疑惑问他:“苏都督可知令郎身在何处?你这个父亲,总该知晓自家儿子的行踪。”

  苏都督气喘吁吁,咬牙切齿:“王一博,你自己没有本事捉他,只知拿我们撒气。有着闲工夫,还不如自己去找……”

  “苏都督也不肯说……看来是我用刑太轻。”王一博若有所思,“来人,将几位公子都请出来。”

  帐前扬州兵领命,将跪着的那一片里,苏家几个男丁尽数拖了出来,押来王一博跟前跪好。

  王一博思量片刻:“这几位,就宽衣杖刑吧。”

  那几个随即也被除了枷锁和外衫按在地上,扬州兵取来军棍,抬手就打。那几个苏家子侄不如大公子硬气,多多少少怕疼。一时间,主帐前哀嚎连片。

  王一博等他们全都受了一阵棍子,才问道:“苏家上下,难道全都顽固不化,存心要包庇逃犯同谋不成?快快供出二公子踪迹,我可饶你们今日少吃点苦头。”

  有个实在受不住疼的,带着哭腔求饶:“我们确实不知兄长人在何处,还请王将军饶命……”

  “还嘴硬,继续打。”王一博置若罔闻。

  扬州兵手上的军棍挥得更狠,那头给苏大公子上刑的四个使了大劲,将脚下的泥土都踩出了长痕。大公子自有一番胆气,默默受着,不肯出声。被杖责的几个哭爹喊娘,涕泗横流,求王一博放过。

  苏都督怒不可遏,冲那几个软骨头的晚辈大吼:“都给我闭嘴!区区一顿棍子都受不住,有何颜面做我苏家的儿郎!都给我看看你们大哥!今日你们总归还不会轻易丢命!有点骨气!”

  王一博提起刀走到苏都督面前:“苏都督是在想,好歹逃了一个儿子,只要他往后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安生度日,你一脉就不算断了香火。况且岭南天大地大山多水险,还有其他苏家族人我赶不及抓,总有漏网之鱼能逃过一劫,能替你苏家继续开枝散叶。是吗?”

  王一博身后,扬州兵用刑尚在继续。苏都督闭口不言。

  “想得很好。”王一博轻声夸,“你儿子泉下有知,也会叹你这个父亲顾全大局,想得长远。”

  苏都督蓦然瞪大双眼,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子在哪里?”

  “苏都督猜。”王一博漫不经心道,“我还在审二公子的下落,我怎知道二公子在哪里?”

  苏都督刚一挣扎,就被按住,怒斥:“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我要见我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一博!京中尚未降旨!你无权处置他!”

  王一博蹙眉:“太吵。”

  扬州兵当即又卸了苏都督的下巴。

  一旁苏司马“唔唔”摇头。

  “苏司马也有话要说?”王一博使了个眼色,叫人扯了他嘴上的布条。

  苏司马斥道:“王一博你是故意而为,存心要羞辱我们!”

  “存心羞辱?”王一博沉吟几许,命人停了几个苏家男丁的刑罚。

  “对了,我记得苏司马膝下,有一位嫡千金,今日也在这儿。”王一博道。

  苏司马一愣,没说话。

  王一博转身问:“苏小姐何在?带上前来,给我瞧瞧。”

  跪着的那一片苏家亲眷鸦雀无声。扬州兵走进人堆里挑挑找找,揪住一个年过二八的姑娘,鲁鲁莽莽往外拖拽。那姑娘凄厉尖叫,身旁她的爹爹抱住女儿的腿哭喊,被人踹开。

  两个扬州兵架住苏家小姐扔来王一博脚边,与苏司马几步之隔,泪如雨下喊“阿爷”。

  苏司马想挣扎扑过去护住女儿,被身后的扬州兵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王一博蹲在父女俩之间,伸手捏住苏家小姐的下巴抬高,问苏司马:“苏司马,你先前说,我辱人作孽,来日羞辱尽数报应在谁身上?”

  苏司马不得不低头:“王一博,你想出气,冲我们这些男子来,莫要为难弱质女流。”

  王一博不依不饶:“报应在谁身上?”

  苏司马知晓自己之前营帐中那几句话触及王一博的逆鳞,此刻自然不敢再说:“是我失言,我向你赔不是。”

  王一博扭着苏家姑娘的下巴,迫她与父亲四目相对:“苏姑娘虽无闭月羞花之容,但也清秀可人,赏给我帐下的将士们,也不算辱没英雄。”

  苏家小姐凄然摇摇头。

  王一博松开她的下巴:“左副将,带上几个兄弟将苏小姐拖下去,今日赏你们好生快活快活。”

  左副将半信半疑,不觉得王一博真要将这小姑娘赏给他们,不过王一博此刻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多问,和身后随从上前来拽苏姑娘的两只脚。

  那小姑娘浑是吓破了胆,十指抠住地上泥土,厉声嘶喊:“阿爷救我!阿爷救我!救我!”

  不远处她的爹爹手脚并用往这儿爬,边爬边向王一博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愿替我女儿伺候将军们!”

  “阿爷救我……”苏姑娘眼看要被拖走,叫得撕心裂肺。

  王一博似笑非笑对苏司马道:“苏司马不妨好好看看令千金的洞房花烛夜。”

  苏司马连声哀求:“是我说错话,你放过她,是我说错话……”

  一道寒光,横刀出鞘,刀如龙吟。苏司马脸侧一凉,左耳落地,刀刃当即砍进他左肩几寸。鲜血迸溅,有几滴温热的血顺着王一博脸颊滴落在地。

  森寒星辉与跃动篝火之下,王一博神色冷骇,沉声如平涛暗涌:“这一刀,是还你方才口不择言。再敢出言不逊,我要你亲眼看你妻女的报应。”

  苏司马左脸鲜血一片,肩上已染透。不远处鬓发散乱的苏姑娘逃过一劫,被爬过来的爹爹护在怀里。二人相拥低泣,望着苏司马。

  王一博收了刀入鞘,命人解开苏都督嘴上的布条。

  “你们的家眷妻小吃苦受罪,你们心疼。岭南数不清的百姓,他们的父母子女受你们鱼肉,吃苦受罪性命不保,他们难道不心疼?你二人身为一方父母官,不思济世安民,不思造福百姓,只知揽权纳贿、为非作歹,死到临头还不悔改,依旧百般挑衅,实为枉读圣贤书,枉学经世之道。”

  受杖刑的几个苏家子弟已晕厥了一半,被吊绑着的苏家大公子也是气息奄奄。

  苏都督被解开嘴,也不再吵嚷,老实许多。

  王一博不欲再浪费时辰,偏了偏头:“带下去,给苏司马包扎。”

  几个扬州兵上前架着二人走。

  苏都督惨笑几声,凄然对王一博勾起嘴角:“我何尝没想过经世安邦,何尝没想过救国救民。可我忠心耿耿换来什么下场?深陷党争,无辜遭贬,千里奔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心为民能得什么好处?若非这几十年我自己经营算计,何来东山再起,何来宗族兴盛呼风唤雨?王一博,你以为你兵权在手军功加身就能安枕无忧吗?君心难测,你就算今日卖命,也不一定就能善始善终……你何不早为自己打算呢?”

  王一博看也不看他,道了一句:“为将以忠,赤心事上,忧国如家。拖下去。”

  百步之外,军帐之后,曾不夕探头看完了一整场好戏。

  身旁随从小声问:“曾督军,咱们不去劝劝吗?王一博这么发疯胡来,万一不留神真把苏家老小全给弄死了,我们如何向洛阳交差?”

  曾不夕抚须,冲那头正在撤人的扬州兵扬了扬下巴:“性命尚在,不妨事,叫他们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曾不夕回想王一博的话,转身离去,自言自语:“赤心事上,忧国如家……赤心事上,忧国如家……”

  这个王一博,虽私德很有亏,家国公事之上,也算说得过去。

  *

  肖战推开窗牖,伸了个懒腰,遥看远处无边烟水、无穷山色。今日安京县晴好,山色明水色清,怡人心扉。

  驿站后院,古大夫扛着一根草耙在翻晒药材,看肖战趴在窗台上冲远处发呆,便支着钉耙催促:“睡醒了就赶紧过来帮为师的忙,没瞧见你师父在干活吗?”

  肖战摸摸空空的肚子:“容我洗漱用饭。”

  古大夫抱怨:“都睡到日上三竿了。”

  肖战匆匆洗漱,用过能当午膳的早膳,跑去后院帮古大夫的忙,边干活边嘀咕:“距上次来信又过去好多日了,小将军也该回来了。怎还不回来……”

  古大夫掏耳朵:“行了别念了,他是领兵东征,又不能撇下那些兵自己飞马回来。等仗打完他就能率军回来了。”

  “上回来信就说仗打完,已在和谈了。”肖战嘀咕。

  古大夫“啧”一声:“两国和谈,总不能上午谈了下午就能好,急不得。你多帮我干点活他就回来了。”

  肖战撇撇嘴,几分失落,继续帮古大夫翻晒草药。

  上午忙完,肖战百无聊赖,穿上裘衣遮风,捧着热茶坐在前院晒太阳。古大夫也无事可做,抱着一本自百越人手里求来的医书翻阅。

  暖融融的太阳晒在身上,热乎乎让肖战困懒。肖战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半醒半梦还在算王一博究竟何时回来。

  肖战就快入睡,身边古大夫碰了碰他胳膊肘。

  “嗯?”肖战迷迷糊糊问。

  古大夫指了指前头:“你瞧瞧,谁回来了?”

  肖战揉揉眼睛,看向前方。

  院子当中站了几个人,都着铠甲,前头那人一身鳞鱼金甲,身披赤色披风,迎风招摇,左手扶腰间佩刀,正冲他笑。

  肖战不敢置信,又揉了揉眼角,这才看清那个冲他笑的人。

  “小将军……”肖战喃喃,片刻后回过神来,猛地起身,想也不想,迈步往阶下跑,“小将军!”

  王一博也往他这儿迎,伸出一只手,劝道:“慢些……”

  肖战喜出望外,顾不得慢,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又在王一博面前堪堪停步,伸手想抱他,碍于院中有人,又忍住,只一个劲傻笑:“你……你回来啦!”

  王一博翘着嘴角,单手揽过他,拍拍他后背,松开,笑:“是啊,回来了。你身上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嘿嘿。”肖战傻笑,傻笑过还是傻笑,“嘿嘿嘿……我想你想了好多天呢……”

  王一博身后,左副将眨巴眨巴眼睛,装傻:“哎呀,将军,这几箱子物件还没安置好,下官先去忙活了。”

  左副将带着几个小兵,搬着大小箱子匆忙告辞,古大夫也早早躲去自己屋里。

  这下院中只剩他二人,肖战再忍不住,看四下无人,展臂抱住王一博,摸他身上冰冰凉的铠甲:“可是和谈完了?你没受伤吧?”

  王一博嘴角落不下去,捏他脸颊逗趣:“好着呢,就是想你。心里想,那儿也想。”

  肖战故作惊讶:“啊?哪里想?”

  “明知故问。”王一博刮他鼻尖。

  肖战摸着鼻尖痴痴笑,牵住王一博的手:“你赶路应当很累,赶紧回屋歇息,除了身上铠甲,重死了。”

  王一博点点头,笑眯眯:“嗯,是重,坠得我腰酸腿疼,你吩咐差役备热水给我沐浴,你替我揉揉。”

  肖战呵呵直笑,乐意之至:“好的嘞,我替你好好揉揉。保管叫你舒畅。”

  驿站内备好热水,肖战撒了些药材给王一博解乏。王一博解了衣裳泡在药浴里,一身松快。

  肖战跑前跑后端热汤和糕点,又帮王一博捏肩揉额头。

  王一博十分熨帖,闭目享受:“累了就坐着歇一歇。”

  “我不累。”肖战系紧襻膊,哼哧哼哧帮王一博擦背,“你才是累了呢,打了那么久的仗,千里奔波。”

  肖战帮王一博擦了几下,忽地想起来:“大战已了,咱们是不是能回扬州了?”

  王一博道:“嗯,处置好苏家的田宅与旁支,就能启程。”

  肖战乐不可支:“太好了,我可想琑儿了。”

  王一博不满问道:“不想我吗?”

  肖战微恼,脱口而出:“想啊,如何不想!我天天儿写小记,都说想你。”

  “嗯?什么小记?我没看过。”

  肖战装傻。

  “拿来给我看看。”王一博催促。

  肖战忽而扭捏起来,摇头不肯。

  王一博晃悠他胳膊:“拿来给我看看。我给你写信,你只嘴上说想我,却又不让我知道你如何想。”

  肖战又是难为情,又是忍不住,手上不住帮王一博擦洗:“你沐浴过再看,当心弄湿了我的手记。”

  沐浴过,王一博懒洋洋躺在床上阅看肖战这些天待在馆驿里所写的随记。

  什么“今日无事,闲来思君”,什么“时闻爆竹,倍思君”。

  王一博嘴角含笑:“写了这么多,却不让斥候送去给我看。”

  “你打仗呢,我想着你东奔西跑各处安营扎寨,就不好打搅你。”肖战侧躺在王一博身边道。

  王一博轻轻放下肖战的手记,将肖战搂在怀里,有一下无一下拍打他后背。

  拍着拍着,王一博笑出声来。

  肖战莫名其妙:“怎么了?”

  王一博将肖战搂紧了几分,嗅他鬓发:“我突然想起,这是我费了好些心思,抢来的好宝贝。”

  肖战哭笑不得:“你倒得意忘形起来。”

  “可不是,此生军功最甚,莫过于此,不能不得意。”王一博闭着眼笑。

  肖战“嘁”了一声,抱住王一博的腰蹭了蹭他胸膛:“蛮不讲理。”

  王一博不说话。

  “说你呢,堂堂将军,蛮不讲理。”肖战又怪道,一抬头,发觉王一博已然睡着了。

  细看王一博自来岭南消瘦了些,眼下还有几分乌青。

  肯定是很疲累。肖战默默叹息,替他掖好被角,哼着小曲儿哄他睡。

  睡吧,这一仗打的,可累着了。

  *

  王一博这一觉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梦里起了热,浑是把肖战吓得魂飞魄散。古大夫被徒弟揪来王一博身边诊脉,看他无非是劳累忧思过甚,这才病了,叮嘱好生休养即可。

  肖战衣不解带照料了一天一夜,等终于盼到王一博清醒,他坐在床边险些嚎出声来:“你吓死我了。”

  王一博被他要哭不哭的神色逗乐,闷声偷笑,胳膊挨了一巴掌。

  王一博身上退了热,这便要去军营处置军务。南诏此次和谈之后,选送两位质子前往洛阳,动身在即,王一博须与曾不夕、丛天海一同商议护送事宜。

  今日安京县起了大风,王一博清晨出门穿得不够厚,肖战担忧他又冻出病,便带上几件厚衣裳,随古大夫一道往军营去。

  军中一校尉来迎肖战的车驾,亲自替肖战掀帘:“公子当心脚下。”

  “多谢将军。”肖战掀起帷帽,向他作揖,“敢问王司马是否还在处置军务?若他不得闲,我就在外等一等。”

  校尉帮肖战领路:“司马就忙完了,公子请随我来就好。”

  肖战放下帷帽的纱帘,怀里抱着衣裳,跟随校尉往军营深处去。一路上他遇见扬州兵,都毕恭毕敬行礼,不敢有丝毫造次。

  肖战看着他们就想起曾经那群为祸一方的邕州兵,路上不禁在想,这些扬州兵军容整肃,究竟是因军纪严明,还是因自己是他们主将的少君。

  走了半盏茶工夫,肖战竟看见一群女子,都被绳子绑住双手,由扬州兵押送往营外去。

  肖战停步,问身旁校尉:“敢问校尉,军中何以有那些女子?”

  校尉看过去,笑道:“那些是苏家旁支庶出的女眷,此前因安京县衙关不下,就一直被留在营中做活。启程在即,司马今日下令,清点过她们人数,要将她们分赏给此次讨贼有功的将士。”

  肖战诧异:“你们司马,要将她们赏给你们?”

  校尉不以为意,继续带路:“是啊,此番讨贼,兄弟们屡建奇功,军功登册,都等着封赏。岭南连下两位州官,大小官员入狱不可胜数,新官又尚未到任,百废待兴,若将这些女眷全都充入官妓,官府一时难以管束。司马与岭南本地武将商议过,便要将她们分赏给立大功的扬州和黔州兄弟们。”

  校尉自己也分得了一个好模样的,要带回扬州收房做妾,心里高兴,边走边回头说:“营中不少兄弟还没成家,得个姑娘带走,从此后房里就不孤单了。”

  肖战没说话,只是笑笑。

  身后有人喊“肖公子”,肖战听着耳熟,一回头看见,竟是江翼。

  肖战又诧异,掀开帷帽。

  江翼双手也绑了绳索,身着粗布素衣,身形消瘦。

  前头校尉停下脚步,提醒:“公子当心些,司马吩咐,此人要仔细看守,不可轻易理会。”

  “我就同他说两句。”肖战抱着衣裳走过去。

  江翼脸色比上回分别时苍白许多,向肖战行礼:“见过肖公子,肖公子身上的病可安好?”

  肖战点点头:“我好很多了,你这是有了什么去处?”

  江翼笑道:“王司马宽宥,将小人赏给了黔州一位将军,我正要去他营中伺候,不久后就要随他动身去黔州。”

  肖战张了张嘴,只是道:“你多加小心。”

  江翼点点头:“生死有命,托肖公子的福,小人才得以保全性命有了出路。”

  江翼本还想与肖战多说几句,可肖战身后的校尉如临大敌,在肖战身后默默怒瞪他,好似他再敢多说一句就要他好看。

  江翼想起王一博还在营中,不敢纠缠,怕王一博又动刑罚他。思量几许,江翼作罢,后退一步向肖战行礼:“此行,后会无期,望肖公子多加保重。岭南一役,多谢肖公子数次救小人于危难。”

  肖战心中也感慨万千,作揖回礼:“多保重。”

  江翼释然一笑:“无论如何,我终于能逃出岭南了。那位将军答应我,以后会带我回乡看看,相信总有一日我能再与父母想见,已很知足了。”

  身后校尉催促肖战快快去见王一博。江翼不敢多耽搁,后退几步,一瘸一拐走远。

  望着江翼的背影,肖战心中慨叹。江翼此人,可怜可恨,只盼他余生能再与父母团聚,为他们尽孝。

  还有那些被分赏于将士们的女子,盼她们遇到的军士能善待她们,叫她们余生虽不能再众星捧月,好歹能衣食无忧安稳过活。

  *

  几日后,扬州兵动身回淮扬道。离家几个月,肖战终于能回去,肖战路上日日想,日日盼,恨不能插翅飞回去。

  路上肖战来了一次雨露,因清心丹与肖战原本在吃的药方有冲,古大夫特调了新的清心丹给他服用。新丹药效用不够,肖战吃了也不能全然清心,他那几日无精打采,春心萌动,每每四下无人时,他瞧王一博的眼神都带着钩子。

  偏偏王一博不但不肯稍微碰他一下,还躲他躲得远远的,格外注重礼教大防。

  肖战欲火难耐,趁在驿站落脚,王一博来喂他吃药时,手指勾住王一博的袖子央求:“你将人都赶远一些,你偷偷地,抱抱我,不叫他们知道。”

  王一博失笑:“傻瓜,把人赶走不是掩耳盗铃吗?”

  “那怎么办?我好难受。师父新配的清心丹我吃不惯,压不太住我的雨露。”肖战侧歪在床上撒娇,面若彤云。

  王一博替他扇凉风,哄他:“乖,再忍一忍,过两天就好了。”

  肖战埋怨:“从前你跟饿狼似的,这会儿怎么变柳下惠了?”

  王一博捏他脸颊:“你我尚未成婚,回扬州后筹备婚事少说还得两个月。我若不留神路上让你有了孩子,到时候你肚子大了遮瞒不住,对你名声不好。”

  肖战又羞又喜,心里甜丝丝,背身蒙住头:“罢了,我再忍忍吧。”

  王一博守在床边陪着肖战。

  肖战躲在被褥里,迫不及待问:“小将军,还有多久我能真正做你的少君呀?”

  肖战说罢,不敢伸头看王一博神色。隔了一会子,肖战听见被褥外王一博的笑声靠近,声音低低沉沉:“不出今年春末。”

  *

  肖战随扬州军回到扬州。琑儿又长高了,变得重了不少,肖战抱着更费劲些。孩子两个多月没见阿爷与爹爹,眼泪汪汪扑进肖战与王一博怀里,这个抱不够,那个也抱不够。

  肖战与儿子久别重逢,抱着孩子抽抽噎噎,哭了小半天。

  哭过笑过,肖战挨个去见过府里长辈,躲在司马府大睡了几天几夜,睡得昏天黑地恍如隔世。

  一觉睡醒,肖战听闻洛阳来了一道圣旨,京中八百里加急,送来扬州司马府。

  圣旨非同小可,肖战急不可耐去书房找王一博要圣旨看。

  王一博早在等肖战来找,拿出圣旨给他自己看。

  圣旨展开铺在桌上,肖战手指指着上头,一字一句读得认真,读到末尾,瞧见那一枚鹤红的玺印。

  肖战伸出手掌比了比:“哎呦……”

  原来玉玺这么大。

  肖战不敢置信,两眼放光看向王一博,小心翼翼:“这么说,你要官复原职了?”

  王一博眉尾一挑,颇有几分得意,扬声:“嗯哼。”

  “那你就又是洛阳十六卫的宣平将军了……”肖战感叹。

  王一博端起茶来品,端得是云淡风轻,去声:“嗯哼。”

  “啊……”肖战傻乎乎,指了指自己,“那……那我……”

  王一博放下茶盏:“你就是宣平少君。”

  肖战咬唇遮掩笑意,又趴去桌上读圣旨。

  王一博琢磨起来:“婚事回洛阳办,那排场要比在扬州更大,毕竟在洛阳宴客,赴宴者皆是朱紫权贵、皇亲国戚。就是礼节要更繁琐……”

  王一博闭了嘴。肖战在走神,不知想什么,反正没听他说话。

  婚姻大事这么不放在心上,王一博暗自责怪他。

  肖战忽地抬头看过来,有话要问,欲言又止。

  “说。”王一博挑眉。

  肖战叼着手指,扭扭捏捏:“那……俸禄是不是……涨了不少?”

  王一博眉心一跳:“……”

  肖战两眼冒精光,兴奋:“是不是?”

  王一博缓缓放下茶盏。

  肖战掰着手指头算俸禄,被王一博弹了个脑瓜崩。

  “钻钱眼里去了。”

  肖战捂着额头,委屈:“我就问问嘛,没涨也不要紧,能养活一家子就够了。”

  王一博眉心又是一跳:“王家自开国到今日,祖祖辈辈积攒家财,你诸事不做吃几辈子都够了。”

  肖战痴痴傻笑:“这么多钱,那我得好好学着打理。”

  王一博又弹他一个脑瓜崩:“放心,都给你打理,你慢慢学。”

  肖战面上笑意更光明灿烂:“那……咱们何时动身回洛阳呀?”

  王一博盘算盘算:“我在扬州尚有公务要交接,府中长辈先行,你随我月底动身。”

  肖战数了数日子:“脚程快的话,下个月就能到洛阳了。”肖战长长叹了口气,“算来我离开洛阳已有两三年了,也不知将军府现在什么光景,府上长富长荣,还有那些管事们如何了。”

  王一博其实也两年多没见过他们,两年多时移世易,犹如半生。

  肖战支着下巴,怅惘:“细想一想,我当真有些思念将军府,思念北苑。我当年在那儿认识了小将军,在那儿养胎,陪着琑儿在我肚子里一日日长大。那儿就是我在洛阳的家呀,我都两三年没回家了。”

  王一博握住了肖战的手。肖战看过去。

  王一博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当年你走得匆忙狼狈,是洛阳对你不起。这一回,我带你风风光光回去,堂堂正正留下。”

评论(225)

热度(2108)

  1. 共2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