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君一肖】典妻(十三)
天色将明时,王一博便起了,卯时前他还要赶去宫城上朝。来伺候的是长荣,和他哥哥一样面庞白净,眼里总比他哥多含一些笑意。
肖战躺在被窝里睡得香,侧身面朝墙缩着。今早长荣进来时,他还拱在小将军怀里打着细鼾,小将军揽着他的腰,仔细看他。
见长荣进来,小将军竖指于唇前要他噤声,而后小心翼翼一寸一寸掀开被褥起身。
真有那哀帝晨起早朝,为董贤断袖的做派。长荣暗想,想罢微眯着眼含笑等候。
待小将军下床,长荣替小将军穿衣,不动声色打量榻上的人。那人翻过身面朝外,长荣能看清他的脸,果然是阿肆的媳妇。早先在北郊军营,小将军特命他向阿肆旁敲侧击打听小两口的家里事,长荣便觉事有蹊跷。
自北郊回来,哥哥又提点他往后若见肖战,当须小心伺候,他便更为笃定。没想到只这些天,小将军就将人收了。
长荣心里明镜,低眉顺眼伺候小将军洗漱,声音极轻:“小将军可要在屋内用饭?”
“不必,别吵着他。”王一博穿戴好官服,俯身吻过肖战唇角,负手出门去。长荣立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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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醒时又是天大亮,他还在小将军屋里。肖战愣了一瞬,猛然爬起,低头看自己衣裳有些乱,不知是他乱翻身所致还是怎么。
肖战立时有些魂不附体,慌张拽高被褥把自己裹住。
长荣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弯腰笑眯眯问肖战:“公子这是要起了?”
肖战不认得他:“你……”
“回公子话,小的长荣,是此处当值者长富的弟弟。”
肖战眨眨眼睛,被褥往上拉,遮住脖子:“小……小将军……”
“公子莫怕,小将军昨夜睡在少夫人处,一早又去上朝了。”长荣随口说了句不算谎话的谎话。
一听小将军昨夜不在,肖战如释重负,这才敢松开身上被褥:“那……我先回去了……”
“公子可要用过早饭再走?”长荣贴心为他摆好鞋履。
“不不,不必。”肖战一刻也待不下去,匆忙穿好鞋,慌不择路逃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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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一路鬼鬼祟祟逃回通铺,为了遮掩洗漱过重新换一身衣裳才敢去厨房。
肖战太过慌张忘了时辰,此刻厨房的人忙罢主子们的早饭,正聚在一处吃自己的早饭。听见门口肖战脚步,众人一齐自木桌上抬头,齐刷刷的眼睛望向肖战。
肖战登时说不出话,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傻眼。
有一和肖战同铺的坤泽咬一口饼,问:“哎?肖战你来啦?大早上去哪里了,我寅时就醒也没看见你人,被褥都是叠着的。”
肖战支支吾吾:“我……我去给……”
“我让他夜里帮我看炉子来着,累着了吧?快来坐下吃。”素琴挪一挪让开长凳一角,打断众人。
众人也未多想,继续吃自己的。大清早天未亮起床忙到目下,都饿得很。
肖战坐下后,素琴亲昵得给他拿饼子、盛粥。
“快来吃新腌的脆萝卜,主子剩下的,萝卜可是好东西。”素琴夹一小碟子脆萝卜给肖战。
素琴几句话叫众人忘了方才肖战来晚一事,肖战也断不会多言,安静吃。
众人说着闲话吃了一阵,素琴凑近肖战耳边:“肖战,你吃过后去一趟管事房,我娘找你呢。”
“邹大娘找我?何事?”肖战小声问。
“不知道呀,我娘一早嘱咐我的,叫我看见你就传个话,你去就成了。”
*
此一句话叫肖战提心吊胆了一顿饭,以为是自己做事出了纰漏,邹管事要追究罪过。惴惴不安吃过,肖战急匆匆跑去找邹大娘。
邹大娘本在算账,看见肖战来,忙招呼他坐,茶水奉上,真像伺候主子,叫肖战诚惶诚恐。
肖战依邹大娘言坐着等,等半盏茶工夫,来了一个健朗的老嬷嬷,笑声爽朗,人未到声先至。
“邹妈妈,人可到了?我好赶紧瞧看,小将……”看见肖战那老嬷嬷立刻止住话。
“你就是肖战?”那老嬷嬷站到肖战面前左看右看。
肖战局促,站起来,不知怎么问候。
邹大娘放下笔过来引荐:“肖战,你便叫她冯妈妈就好。”
肖战倒是叫了人,可不明白这个冯妈妈是谁,又为何来见他。
冯妈妈按住肖战的肩膀让他又坐下:“来吧,我给你看看。”
说罢,她自背上拿下包袱,掏出一本小册。肖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邹大娘在一旁解释:“前几日我听素琴念叨你受风寒,身上发烫,所以找来姐妹替你看看。肖战,素琴还是挂念你的。”
天爷,他一个下人,哪里能得管事这样在意,肖战惶恐道谢,直说不用。
“要的要的。”邹大娘按住他不准乱动,“我也喜欢你这孩子,心疼你身子弱。正巧你邹妈妈今日无事,她是个闲不住的,你让她找点事做。”
邹大娘在肖战背后冲冯妈妈眨眼。
冯妈妈与她心照不宣,撸起肖战的袖子把脉,仔细诊了一会子,点点头,又探他额头,再点头。
肖战正茫然,冯妈妈又撩开他衣领,并拢二指探上他的沁宫。肖战登时一惊,想缩脖子。
冯妈妈止住他:“别乱动。”
肖战心道奇怪,这人给他看病,怎和他刚来洛阳那会儿,刘大娘找稳婆给他看病是一个路数?难不成洛阳的女大夫都这样给人瞧病?
摸过他的沁宫,冯妈妈吩咐:“拿笔来。”
邹管事忙递上笔。
冯妈妈认真在册子第一页写字。
肖战探头想看,刚看到“五月初十,第一诊”几个字。邹管事突然找他说话,围着头疼脑热这些事问,打乱了肖战。
那头冯妈妈写好,又打开小包袱,拿出一只小木盒,打开盖子,里头是一张一张叠一起的小纸,像从前肖战见过的姑娘家的胭脂纸。
冯妈妈拿起一张凑肖战鼻前:“闻闻。”
肖战听话地闻。
“有味道没?”
肖战摇摇头:“有纸的味道。”
冯妈妈拿第二张:“再闻,使点劲,仔细闻。”
肖战闻过摇头:“没有。”
肖战以为自己鼻子出了什么毛病,可观冯妈妈神情,又不像有事。
冯妈妈拿出第三张纸。
肖战使劲使劲嗅,忽然闻到一丝丝香气,不过很淡,他也不喜欢。
肖战急忙道:“闻见了,有香气,淡。”
“你感受如何?”冯妈妈把那张纸一个劲在他鼻端扫。
肖战往后让了让,拧鼻子:“不太喜欢,觉得难受。”
冯妈妈微微一笑,收回胭脂纸。
又试过几张,肖战只有几张能闻着,要么淡要么更淡,感受不一。肖战嗅得鼻子都累了。
至此冯妈妈才收起那只小木盒,又掏出一只小布包,从里头掏出一块巾子。这是一块贴身用的汗巾,丝织的面料一等一,上锈一朵牡丹,也看得出针线功夫一等一。
肖战倒是不知这是什么巾子。
冯妈妈捧着那块丝织的巾子,谨慎又小心,捧到肖战鼻尖:“这个,再闻闻。”
肖战凑过去嗅,刹那间一股香气钻进鼻子。肖战瞬时通体舒畅,忽又觉味道熟悉,不知在哪里遇到过。
肖战正狐疑着,冯妈妈希冀地问:“怎样?能闻着吗?”
肖战点头:“闻见了,香的。”
“浓不浓?”
“不浓不淡。”
“哪种香?”冯妈妈又问。
肖战不知为何冯妈妈这回问得格外多、格外仔细。
肖战摇头。
“你仔细想想,像是哪种香,凡是以前闻过的,只要像就说。”冯妈妈一直在他鼻端举着那块布。
肖战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有些像……小将军房里的熏香。”
他从前未曾在意,这两日过去伺候夜宵,才好像是闻见了。
小将军那样金贵之人,所用熏香定然都是上上品,留香久远,哪怕他早上在小榻上醒来,见小将军不在,香炉也倒了,依旧能隐约嗅见。
说来好像也和小将军在厨房吃面那次留下的香一样,这熏香真管用,熏在身上经久不散。
冯妈妈不知怎么眉开眼笑起来,又问:“那你闻着,舒坦吗?”
邹大娘想笑,忍住没敢。
肖战又嗅,品鉴了一会子,答:“是挺好闻的。”
主子用的熏香哪里有不好的。
“好好好。”冯妈妈连说几个“好”字,收拾起东西,把那块巾帕塞给肖战:“既你闻着舒坦,想来这香对你身子好,你拿去吧,可多闻闻,养身子。”
肖战没接。
邹大娘也劝:“她看过不少坤泽的病,信她的没错。”
这上头估计是什么养身疗病的药草熏香,既大夫说对他好,那该就是对他好,肖战谨遵医嘱,恭敬接下巾帕,道谢。
又说几句闲话,邹大娘不留他了,他起身告辞,出了管事的屋子。走到院子里,听见身后冯妈妈爽朗的笑声。
“配得很,提前受一受,再调几服药养养,来年生个大胖小……”
那笑声忽然止住。
肖战不在意这些管事的家长里短,走出院子。
手上的帕子凉滑细腻,肖战喜欢这面料。应当是很值钱,既旁人好心送他,就得小心保管。肖战放在鼻端深吸一口,香气钻入肺腑,六感尽通。
肖战不禁喟叹,果然是将军府的女大夫,医术精通,给人瞧病厉害得很,一块熏了草药的巾帕也能治病。
肖战把巾帕叠了又叠,塞进怀里,拍一拍,这才步履轻快回厨房。
*
今日下午有厨房采买的下人打西门回来,给了肖战一只包袱,说是西门阿肆托他带给肖战,捎话央肖战有空去西门见见。
肖战回想,的确是好些天未曾见过阿肆。那次阿肆随小将军去北郊回来,肖战本打算去见,结果赶上小将军头疼,天天儿晚上要他揉额角穴位,闹得他日夜颠倒,根本没空去见。
肖战过意不去,叫那人下回出门采买打西门过时告诉阿肆,他有空一定去。
晚间长富又找来,说小将军有事缠身,不点宵夜,要肖战早些休息。肖战乐得自在,早早洗漱钻进被窝。
阿肆托人捎给他的是一身新衣裳,上一身阿肆送的衣裳因小将军嫌弃被扔了,可巧现在又有一件,肖战放在枕边待明日就穿。
有坤泽经过肖战的铺位,直言闻着了乾元的味道,指着衣服故意羞肖战:“思春了吧,把你家乾元送的衣裳摆脑袋边儿闻,也不想想睡你旁边儿的坤泽该多不好意思。”
肖战自知有错,赶忙赔不是,把阿肆送的衣裳收去柜子里,放进柜子前肖战特地埋脸进去闻,愣是什么也没闻到。肖战顿觉有些沮丧,说来他与阿肆成亲也有日子了,他到眼下还不见有雨露之兆,旁的坤泽都能闻见他家夫君的信香,偏他闻不见。也不知何时他才能给刘家添个孩子。
睡前通铺熄了灯,肖战躺在床上睡不着,左思右想觉得不成,他若总是不生养,刘家大娘该怪罪了,届时好不容易盼得的好日子又要遭。肖战忙从怀里掏出白日里冯妈妈给的巾子,他一直贴身收纳,只穿里衣时就贴住皮肉藏着。
肖战双手抱住那块布巾,埋头进去嗅,一面嗅一面入睡。真香,这么好的东西,多闻一闻,他身子就能快些好吧,再干两年活攒够钱,也该生一个了。
想来,他也是愿意做阿爹的,抱个大胖小子在怀里,开开心心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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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个儿不知怎么肚里有了,好大的肚子好粗的腰,走起路来迈不动腿,他身上混是没有力气,急得想哭,回头唤孩子他爹来扶。
他一边唤一边埋怨:“把你信香放给我呀,闻不着你的信香,我没力气的。”
可喊破喉咙也不见孩儿他爹过来,肖战只好扶着墙找。梦里的他只知道自己该找自家乾元,却怎也想不起自家乾元是谁,又是什么模样。
就那么走投无路找啊找,找到浑身发软背后冒汗,也没找见。等他扶着肚子坐在地上落泪时,忽然一个乾元来到面前,也不知哪里冒出来,就乍然站在他面前,背着日光,看不清模样。
他委屈骤增,仰头怪罪:“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找不着你。你若不在,我和孩子如何是好?”
那乾元心肠冷硬,就是不动弹。肖战撑住自己艰难站起来,揪住那乾元的衣领,撞进他怀里,这衣裳料子真软和,怎像是有钱人的绫罗绸缎。
肖战管不得许多,埋头嗅那股信香,越闻越舒畅,越闻越安心。
“你是我孩子的爹呀……”梦里的肖战撒娇。
肖战猛地睁眼,面前不见通铺的房梁,而是一块丝织帕子。肖战掀开帕子一角,才恍然梦醒。
真是好奇怪一个梦,他怎会跟乾元这么撒娇,他可是从来不和阿肆撒娇的。肖战回想梦里情境,梦里那不见脸的乾元竟不是阿肆,那柔软的面料和馨香的味道,原来是这块帕子。
梦里身骨发软发烫之感余韵犹在,肖战失笑,捏起帕子拍拍额头。真是昏了脑袋,竟把一块布巾当做自家乾元。
看来这块帕子真有养身效用,才用没多久,他就开始思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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